桑渝将季衍母亲的照片小心地夹在素描本里，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泛黄的边角。自从三天前在缝纫机里发现这个“惊喜“后，她每晚睡前都会看一遍，仿佛那张照片是解开季衍心门的密码。
工作室的门被推开，小林风风火火地闯进来，怀里抱着一大摞面料样本。
“桑姐！国际医疗基金会的人十分钟后到！“她气喘吁吁地把样本堆在桌上，“他们想定制医护人员晚礼服，预算相当可观！“
桑渝匆忙将素描本塞进抽屉：“不是说下周才来吗？“
“提前了！“小林手忙脚乱地整理样布，“听说是因为看了季医生讲座的照片，特别喜欢你给他设计的衬衫！“
桑渝的手指顿了一下。自从那晚在咖啡馆的长谈后，她和季衍已经三天没见了——他飞去上海参加医学研讨会，只在昨晚发了一条简短的“明天回“。
“帮我拿下那个黑色样本箱。“桑渝指挥道，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。她想知道季衍是否在其中牵线搭桥，是否曾向人提起她时，用比“设计师“更亲密的称谓。
十五分钟后，当三位西装笔挺的基金会代表走进工作室时，桑渝立刻注意到为首的中年男子头顶的数字——“72“，远高于普通商业客户的数值。
“桑小姐，久仰。“男子伸出手，“我是基金会亚太区总监马克。季衍医生向我们强烈推荐您的设计理念。“
桑渝与他握手，感到一阵微妙的电流从指尖窜上脊背。不是因为马克，而是他提到季衍名字时那种熟稔的语气。
“季医生是我们的长期顾问。“马克继续道，示意助手展开一份设计需求书，“这次想请您为'全球杰出医疗奖'颁奖礼设计系列礼服，融合各国医学文化元素。“
桑渝翻开需求书，第一页就印着季衍的照片——他去年获此奖项时的标准照。照片里的他穿着传统黑色礼服，严肃得近乎冷漠，与那晚在咖啡馆谈起母亲时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“季医生特别提到您对医学美学的独特理解。“马克指着其中一页，“比如这个将心电图转化为蕾丝的创意...“
会谈进行得出奇顺利。两小时后，当桑渝送走客户时，小林兴奋地抓住她的手臂：“天啊！这单够我们付半年房租了！季医生简直是我们的财神爷！“
桑渝笑着摇头，却忍不住看向手机——依然没有季衍的新消息。她犹豫着点开对话框，输入又删除好几遍，最终只发了一条工作相关的感谢：“刚见了基金会的人，谢谢推荐。很顺利。“
消息显示已读，但没有回复。
直到傍晚，桑渝正在整理设计灵感图时，手机突然震动。季衍的名字跳出来，只有简短的一句：“刚下飞机。能去看看许小雨吗？她问起你。“
桑渝的心像被轻轻捏了一下。她迅速回复：“现在过去？“
“一小时后医院见。“季衍回复，然后补充了一句，“带上你的速写本，有东西想给你看。“
桑渝看着这行字，镜中的自己头顶数字从“75“跳到了“82“。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简单的邀约就能让数字飙升，更不明白季衍为何突然对她的速写本感兴趣。
市立医院的儿科病房总是比别的科室明亮。墙上绘满卡通动物，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与蜡笔混合的气味。桑渝抱着给小雨带的绘本和水果，在护士站询问病房号。
“7号房，最里面那张床。“护士笑着告诉她，“季医生打过招呼了。“
桑渝道谢后走向病房，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。透过门上的玻璃窗，她看到季衍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边，正在给小雨读故事书。他脱了白大褂，只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，声音低沉而温和，与平日手术室里的冷峻判若两人。
更让桑渝惊讶的是，小雨头顶的数字——“92“，比她上次见到时又升高了。而季衍的数字则是“85“，比咖啡馆那晚低了些，但颜色更加温暖，像是阳光下的海水。
桑渝轻轻敲门。
“桑设计师！“小雨惊喜地叫道，挣扎着要坐起来。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，脸色却红润许多，胸口的绷带也拆掉了，只贴着一小块纱布。
季衍转过身，桑渝看到他眼下有明显的疲惫，但嘴角微微上扬：“航班延误，我刚到不久。“
桑渝把礼物放在床头柜上：“新出版的绘本，听说你喜欢海洋生物。“
小雨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，季衍则自然地接过桑渝的外套挂好，动作熟稔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。桑渝注意到他手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擦伤，像是用力握过什么尖锐物品。
“季医生给我看了你的新设计！“小雨兴奋地指着墙上的打印纸，“这件有珊瑚裙摆的礼服太美了！“
桑渝走近看，发现是她为国际医疗基金会画的草图初稿，上面还有季衍手写的医学术语注解。
“你发给我之后，我打印出来给小雨看。“季衍解释道，“她对珊瑚和海马的心脏结构很感兴趣。“
小雨骄傲地挺起胸：“季医生说等我完全康复，可以养一只小海马！“
“前提是按时吃药，不偷吃冰淇淋。“季衍严肃地补充，却宠溺地揉了揉小雨的头发。
桑渝看着这一幕，胸口涌起一股暖流。她拿出速写本：“我带了新的设计，想听听你们的意见。“
接下来的半小时，三人围在病床边讨论设计。季衍从医学角度解释不同海洋生物的心脏结构，小雨则天马行空地提出颜色建议，桑渝快速记录着灵感。有那么几个瞬间，桑渝恍惚觉得他们像极了一家人——父亲、母亲和孩子，在周末午后共享创作时光。
“桑设计师，“小雨突然问，“你会做婚纱吗？“
桑渝一愣：“会啊，怎么了？“
小雨神秘地笑了：“我长大后要当新娘，穿你设计的婚纱！“她转向季衍，“季医生当新郎！“
季衍呛了一下，耳尖微微发红：“别胡说。“
桑渝低头假装整理速写本，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。就在这时，窗外一道闪电划过，紧接着是震耳的雷声。顷刻间，暴雨如注。
“台风提前登陆了。“季衍皱眉看着窗外，“气象台刚发布红色预警。“
护士匆匆进来：“季医生，急诊室刚收治了连环车祸伤员，需要您支援！“
季衍立刻站起身：“我马上过去。“他转向桑渝，“你...“
“我陪小雨。“桑渝立刻说，“等雨小点再走。“
季衍点点头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桑渝：“答应给你看的资料。“然后俯身对小雨说：“记得八点吃药。“
他匆匆离开后，小雨神秘兮兮地凑近桑渝：“季医生这几天总看手机里你的照片！“
桑渝心跳漏了一拍：“什么照片？“
“你工作室得奖的那张！“小雨得意地说，“我偷偷看到的，他设成了手机壁纸！“
桑渝想起那是三个月前本地设计奖的领奖照，她甚至不记得季衍在场。这个发现让她既惊讶又困惑——为何季衍从没提起过？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天色完全暗了下来。桑渝陪小雨吃完晚饭，看着她服下药睡去，才想起季衍给她的文件夹。
她轻轻翻开，发现是一沓医学论文复印件，最上面一篇标题是《罕见脑损伤引发的联觉现象：病例分析与神经机制》。季衍在某些段落做了标记，特别是关于“患者能感知抽象概念具象化“的部分。
桑渝越读越心惊——这些论文描述的病例与她的情况惊人相似：脑震荡后获得看见数字的能力，数字强度与情感连接相关...
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：“明晚七点，我办公室。有些事需要当面谈。——J“
桑渝的手指微微发抖。季衍知道她的秘密？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？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，却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。
“全体医护人员注意！“走廊广播突然响起，“急诊部请求心外支援！车祸伤员出现心脏破裂！重复，心脏破裂！“
桑渝猛地站起身，透过雨幕看向急诊楼方向。虽然不懂医学术语，但“心脏破裂“四个字足以让她浑身发冷。她想起季衍指节上的伤口，想起他疲惫却坚定的眼神，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攫住心脏。
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。桑渝站在儿科病房的窗前，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成诡异的图案。已经过去两小时，季衍还没有回来。护士站说手术至少还要三小时。
小雨睡得正熟，桑渝轻轻带上病房门，决定去急诊楼看看。她借了把伞，冲进雨中，瞬间就被淋透了半边身子。
急诊楼灯火通明，混乱不堪。伤员不断被送来，医护人员小跑着穿梭在各个床位间。桑渝站在走廊角落，不敢妨碍救治，目光搜寻着季衍的身影。
“桑小姐？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陈护士——那天在慈善晚宴见过的护士长——惊讶地看着她，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“
“我在等季医生。“桑渝解释道，“小雨睡着了，我想看看...“
陈护士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：“季医生在3号手术室，情况...不太好。“
桑渝的心一沉：“什么意思？“
“伤员是建筑工人，钢筋贯穿胸部。“陈护士压低声音，“手术中钢筋突然移位，季医生徒手固定时被划伤了动脉。“
桑渝感到一阵眩晕：“他...现在怎么样？“
“止血了，但他坚持继续手术。“陈护士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手术准备区，“刚送去新的血袋。“
桑渝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走去，透过手术准备区的玻璃窗，她看到季衍正在洗手消毒。他的手术服上沾着血迹，脸色苍白得可怕，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。
一位年长的医生——桑渝认出是医院的副院长——正严肃地对季衍说着什么，似乎在劝他休息。季衍摇摇头，说了几句话，副院长最终叹了口气，拍拍他的肩膀。
就在这时，季衍抬头看到了窗外的桑渝。隔着玻璃和雨幕，他们的目光相遇。季衍明显愣了一下，然后对副院长说了什么。副院长转头看向桑渝，点点头离开了。
季衍走到窗前，用消毒过的手轻轻按在玻璃上。桑渝下意识地抬手，与他隔窗相贴。她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疯狂跳动着——“78“、“65“、“83“...最终稳定在“90“，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高值。
“回去。“季衍的声音通过玻璃隐约传来，“我没事。“
桑渝摇摇头，指指旁边的等候区椅子，示意自己会等。季衍皱眉，但手术室的门开了，护士在叫他。他最后看了桑渝一眼，转身投入手术。
桑渝在椅子上坐下，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。她打开季衍给的文件夹，重新阅读那些医学论文，试图理解自己的“数字幻觉“究竟意味着什么。一篇题为《情感连接的神经表征》的论文特别吸引了她的注意，其中提到大脑岛叶区域的活动与人类共情能力直接相关...
“桑小姐？“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。桑渝抬头，看到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站在面前，“我是季医生的同事张医生。他让我告诉你，手术至少还要两小时，建议你先回去。“
桑渝摇摇头：“我想等。“
张医生犹豫了一下：“那至少换件干衣服吧？你这样会感冒的。“她脱下自己的白大褂递给桑渝，“先凑合一下，我去护士站给你找件干净的洗手衣。“
换了衣服后，桑渝继续等待。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，缓慢得令人窒息。凌晨一点，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。桑渝跳起来，看到季衍被护士搀扶着走出来。他的手术服上满是血迹，脸色灰白，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。
“成功了...“季衍看到桑渝，虚弱地笑了笑，然后突然向前栽去。
桑渝冲上前，和护士一起扶住他。季衍的额头滚烫，显然是高烧了。
“失血加上过度疲劳。“张医生迅速检查后说，“送值班室，立刻输液！“
桑渝跟着医护团队来到医生值班室，看着他们给季衍挂上退烧药和抗生素。其他人离开后，房间里只剩下输液瓶滴答的声音和季衍不均匀的呼吸。
桑渝轻轻坐在床边，忍不住伸手拂开季衍额前汗湿的头发。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，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嘴唇此刻微微张开，显得异常脆弱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拼命...“桑渝轻声问，明知他不会回答。
季衍在睡梦中皱了皱眉，右手无意识地动了动。桑渝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指，避开伤口处。就在这时，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而来——她看到自己和季衍之间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数字，像星辰般闪烁，然后汇聚成一条光带，上面的数字稳定在“95“。
更惊人的是，她发现自己能“看到“季衍的梦境片段——手术室里飞溅的鲜血，心电图刺耳的警报声，然后是...她的脸。桑渝在季衍的梦中，穿着那件他为她拍下的领奖礼服，对他微笑。
“桑...渝...“季衍在梦中呓语，手指突然收紧。
桑渝屏住呼吸，看着那些梦境片段变化——现在是她和小雨在病房里画画的场景，然后是咖啡馆里她讲述母亲去世时的侧脸...最后定格在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面：季衍站在某个颁奖礼的角落，远远望着台上的她。
原来他一直在看着她，比她知道的更早，更久。
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，但桑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。她轻轻俯身，在季衍滚烫的额头印下一个吻：“我看到了，季衍。我全都看到了。“
当她的唇离开时，季衍头顶的数字稳定在了“98“，而整个房间沐浴在一种奇异的蓝光中，仿佛被星河笼罩。桑渝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那些数字不再只是幻觉，而是连接两颗心的无形纽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