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，桑渝站在医院心脏外科的走廊上，手指不停地绞着包带。她面前是季衍办公室的门，上面挂着“季衍副主任医师“的铜牌，旁边贴着一张手绘卡通心脏——显然是出自儿童患者之手。
桑渝深吸一口气，敲响了门。没有回应。她又敲了敲，这次力道大了些。
“季医生在手术室。“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。
桑渝转身，看到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护士，她头顶的数字是“53“。
“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？“桑渝问道。
护士推了推眼镜：“难说。凌晨四点送来的急诊，主动脉夹层，估计至少还要三小时。“她上下打量着桑渝，“你是病人家属？“
桑渝摇摇头，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：“我是服装设计师桑渝，来送这个给许小雨。她今天应该要手术了。“
护士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：“啊，你就是做那件'心电图礼服'的设计师！小雨那孩子从舞会回来就一直念叨你。“她接过盒子，“我会转交给她的。不过手术推迟到明天了，季医生坚持要多做一轮检查。“
桑渝点点头，犹豫了一下又问：“这个手术...风险很大吗？“
护士叹了口气：“二尖瓣置换加上房缺修补，又是二次开胸...季医生亲自操刀的话，成功率会高些。“她突然压低声音，“他昨晚在办公室通宵研究手术方案，今早又直接上急诊手术，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。“
桑渝的心揪了一下。她道谢后离开，却在电梯口停下脚步，转身走向护士站：“请问...医院附近有什么好的炖汤店吗？“
两小时后，桑渝拎着保温桶再次出现在心脏外科。护士告诉她季衍刚结束手术，正在休息室。顺着指引，她来到一间小休息室门前，轻轻敲了敲。
“进来。“季衍疲惫的声音传出。
桑渝推开门，看到季衍瘫坐在沙发上，手术帽和口罩已经摘下，露出苍白的脸色和明显的黑眼圈。他闭着眼睛，右手按着太阳穴，连白大褂都没脱，上面还沾着些许血迹。他头顶的数字是“48“，比平时低了不少。
听到脚步声，季衍睁开眼，看到是桑渝时明显愣了一下：“你怎么...“
“我来看小雨，听说你刚做完手术。“桑渝举起保温桶，“山药排骨汤，据说对缓解疲劳很有效。“
季衍微微皱眉：“你不必...“
“我知道。“桑渝打断他，自顾自地打开保温桶，香气立刻充满了小休息室，“趁热喝。“
季衍盯着她看了几秒，最终接过汤碗。他喝第一口时，桑渝注意到他眉头舒展了些许。
“小雨的手术推迟了？“桑渝问。
季衍点点头：“她的肺动脉压力偏高，我想再观察24小时。“他停顿了一下，“谢谢你的汤。“
“不客气。“桑渝犹豫片刻，从包里拿出一叠图纸，“其实...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你。“
季衍放下碗，接过图纸。那是桑渝“数字与生命“系列的完整设计稿，每一件都融入了医学元素——心电图纹路、心脏解剖图、DNA双螺旋结构...
“我想确保这些医学元素的准确性。“桑渝解释道，“特别是心脏部分。“
季衍认真地翻看着，时而点头，时而皱眉。最后他指着其中一张设计图：“这个主动脉瓣的瓣叶数量错了，人类是三片，你画了两片。“
“真的？“桑渝凑近看，“我是参考了一本解剖学书籍...“
“那是猪的心脏。“季衍指出，“人类和猪的心脏结构有细微差别。“他拿起笔，在图纸上快速勾画起来，“如果你想要精确，这里的心肌纤维走向应该是这样...“
桑渝惊讶地看着他娴熟的笔触。不到五分钟，季衍已经修正了设计图中所有的医学错误，甚至还标注了几个可以艺术化处理的部分。
“你...会画画？“桑渝忍不住问。
季衍嘴角微扬：“外科医生都需要掌握解剖绘图。“他指着另一张设计图，“这个创意很好——把冠状动脉分布做成蕾丝图案。不过在实际服装上，可以考虑用弹性不同的面料来模拟血管的柔韧度。“
桑渝眼前一亮：“太对了！我怎么没想到！“
就这样，两人不知不觉讨论了一个多小时。季衍似乎完全忘记了疲惫，越说越投入；桑渝则不断提出新想法，笔记本上很快记满了灵感。她注意到季衍头顶的数字稳步上升，从“48“升到了“65“。
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医学细节？“桑渝最终问道，“如果知道你有这方面的知识...“
“我们很熟吗？“季衍反问，但语气里没有之前的冷淡。
桑渝一时语塞。季衍看着她窘迫的样子，突然轻笑出声：“开玩笑的。事实上...“他顿了顿，“我欣赏你的设计理念。把冰冷的医学数据转化为有温度的艺术，这很了不起。“
桑渝感到脸颊发热：“谢谢。这系列是受小雨和你启发...“
“季医生！“一个护士匆忙推开门，“3床病人出现室颤！“
季衍立刻站起身，瞬间恢复了医生的专业状态：“准备除颤器，我马上到。“他转向桑渝，“抱歉，必须走了。“
桑渝点点头：“去吧。“
季衍快步走向门口，却又突然转身：“如果你有兴趣...明天下午两点，小雨的手术。医院有家属观摩区，可以通过玻璃观看。“说完便匆匆离去。
桑渝愣在原地。他是在邀请她观看手术？这个念头既令人畏惧又莫名吸引着她。
第二天下午1:30，桑渝已经坐在观摩区的椅子上，双手紧握放在膝上。透过面前的玻璃墙，她能清楚地看到下方明亮的手术室。医护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，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“滴滴“声。
“第一次看手术？“旁边一位中年妇女问道，她头顶的数字是“60“。
桑渝点点头：“您是小雨的...“
“我是她福利院的院长，姓陈。“妇女微笑道，“那孩子从小身体不好，但特别坚强。听说你是她的礼服设计师？她可喜欢你了。“
桑渝正要回答，手术室的门开了。季衍带着手术团队走进来，已经全副武装——手术帽、口罩、防护镜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但桑渝一眼就认出了他，不仅因为那双独特的灰蓝色眼睛，还因为他头顶的数字——“75“，比平时高出许多。
季衍抬头看了眼观摩区，似乎在对桑渝点头示意，然后转向手术台。许小雨已经被麻醉，安静地躺在无影灯下。
“手术开始。“季衍的声音通过观摩区的扬声器传来，冷静而清晰，“二尖瓣置换联合房缺修补术，患者许小雨，17岁，体重42公斤...“
桑渝屏住呼吸，看着季衍拿起手术刀。当刀锋划开小雨的胸口时，桑渝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座椅扶手。
“别担心，“陈院长轻声说，“季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。“
接下来的四小时，桑渝目睹了一场她永生难忘的“表演“。季衍的双手稳定而精准，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，没有半点多余。他时而低声发出指令，时而与助手交流，但大部分时间都全神贯注于那颗跳动的小心脏。
“准备体外循环。“季衍命令道，“小心肺动脉，她的血管壁比预想的更薄。“
桑渝看到医护人员将一些管道连接到小雨的血管上，很快，那颗心脏停止了跳动。桑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现在开始修补房缺。“季衍的声音依然平稳，“给我6-0 Prolene缝线。“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桑渝已经完全忘记了害怕，完全被手术过程吸引。季衍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跳一支精密的舞蹈，针线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，在心脏组织间穿梭自如。
“看，“陈院长小声解释，“他缝得多漂亮，就像在创作艺术品。“
桑渝突然意识到，季衍的工作与她的设计竟有异曲同工之妙——都是在创造美与功能性的结合。只不过他是在活生生的血肉上“设计“，每一针都关乎生死。
“准备复跳。“季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，“慢慢减少体外循环。“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一秒、两秒...突然，那颗小心脏微弱地颤动了一下，然后开始有规律地跳动。
“窦性心律，血压稳定。“麻醉师报告。
手术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掌声。季衍抬头看了眼监护仪，然后转向观摩区。即使隔着口罩，桑渝也能看出他眼中的笑意。他头顶的数字此刻达到了“85“。
“手术很成功。“季衍宣布，“预计术后恢复期两周。“
桑渝长舒一口气，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。
手术结束两小时后，桑渝在医院花园里找到了季衍。他脱下了手术服，换上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，正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。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，勾勒出疲惫却满足的轮廓。
桑渝轻轻走近：“介意我坐下吗？“
季衍睁开眼，摇了摇头。桑渝注意到他头顶的数字回落到“70“，但颜色变得更加温暖，不再是初见时的冷灰色。
“小雨醒了，“桑渝说，“她让我谢谢你。“
季衍微微点头：“团队合作的结果。“
“我今天才真正理解你工作的意义。“桑渝望着远处的夕阳，“那种精确与美感的结合...很像高级定制时装，只是赌注更高。“
季衍转头看她：“你居然看完了全程。大多数人坚持不了半小时。“
“我着迷了。“桑渝坦诚道，“特别是你缝合的手法...简直像在绣花。“
季衍轻笑：“心脏外科和高级定制...也许没想象的那么不同。“
“确实。“桑渝从包里拿出速写本，“看手术时我画了些草图，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。“
季衍接过速写本，翻看起来。桑渝捕捉到了手术中的许多细节——他专注时微蹙的眉头，持针器的特殊握法，甚至是他与团队交流时的手势。最令人惊讶的是，她将这些医学动作转化为了服装设计元素——手术缝合的轨迹变成了礼服上的装饰线，心脏的解剖结构转化为了立体剪裁的灵感。
“这太...“季衍罕见地语塞了，“你竟然能看出这些动作的美学价值。“
桑渝微笑：“设计师的眼睛。怎么样，有没有医学上的错误？“
季衍认真地指出几处小问题，然后停在一张图上——那是他低头缝合的特写，旁边标注着“精确到0.1毫米的温柔“。
“我不记得自己有这种表情。“季衍低声说。
桑渝心跳加速：“那是因为你看不到自己工作时的样子。“
一阵沉默。季衍合上速写本还给她：“桑渝，你有没有想过...你的数字幻觉可能不是偶然？“
桑渝愣住了：“什么意思？“
“脑震荡通常不会导致这种持续性幻觉。“季衍斟酌着词句，“除非撞击恰好激活了大脑某个特殊区域。“
桑渝皱眉：“你是说...我的大脑被'打开'了某种能力？“
“只是假设。“季衍谨慎地说，“我查过一些文献，极少数病例报告过类似现象。有个小提琴手头部受伤后，突然能'看到'音乐的音高和节奏。“
桑渝若有所思：“那我的数字...代表什么？“
季衍摇头：“不清楚。但有个规律——“他停顿了一下，“你的数字变化似乎与情感强度有关。“
桑渝瞪大眼睛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“
“观察。“季衍指了指她的速写本，“你画许小雨时，数字会升高；画那些商业设计时，数字下降。今天手术过程中，我注意到你记录我每个动作时的数字波动。“
桑渝心跳如鼓。他竟然一直在观察她观察他的方式？这种元观察让她既惊讶又莫名感动。
“我想做个实验。“季衍突然说，“可以吗？“
桑渝点点头。
季衍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照片，摊在长椅上：“这些是我治疗过的孩子。告诉我你看到的数字。“
桑渝依次看去：“78、83、65、91...天哪，这个孩子有95！“
季衍的表情变得复杂：“这是小杰，三天前去世了。他临终前把最爱的恐龙玩具送给了我。“他指着那个“91“的孩子，“这是小雨手术前的照片。“
桑渝突然明白了：“数字代表的是...爱？“
“更准确地说，是情感连接的强度。“季衍轻声解释，“你对这些人产生的共情反应。数字越高，连接越强。“
桑渝感到一阵眩晕：“那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，你的数字只有27？“
季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：“因为...“
“季医生！“一个护士匆匆跑来，“小雨的监护仪出现异常！“
季衍立刻站起身，所有柔软的表情瞬间消失：“什么情况？“
“血氧突然下降，心率加快...“
没等护士说完，季衍已经大步跑向住院楼。桑渝匆忙收拾好照片，紧跟其后。
当他们赶到病房时，小雨正痛苦地蜷缩着，脸色发青。季衍迅速检查各种管线，然后猛地掀开被单——引流管周围有大量出血。
“急性心包填塞！“季衍厉声命令，“准备穿刺包，立刻通知手术室！“
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。桑渝被挤到角落，惊恐地看着这一切。小雨头顶的数字剧烈波动着，从“91“骤降到“60“。
“桑渝，出去！“季衍头也不回地命令。
但桑渝没动。她看到小雨向她伸出手，嘴唇蠕动着。不顾护士阻拦，桑渝冲到床边，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。
“礼服...“小雨气若游丝，“想...穿着它...康复...“
桑渝强忍泪水：“一定会的。我答应你，等你好了，我们设计更多漂亮的衣服。“
小雨虚弱地笑了，数字回升到“70“。这时季衍已经准备好穿刺工具：“按住她，会很疼。“
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桑渝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刻。她紧紧握着小雨的手，看着季衍熟练地插入穿刺针，抽出心包积血。小雨疼得浑身发抖，但没有哭喊一声。
“好了。“最终季衍宣布，“血氧回升。小雨，你做得很好。“
危机解除后，医护人员陆续离开。季衍留下来写医嘱，桑渝则帮小雨擦去额头的冷汗。
“季医生...“小雨虚弱地呼唤。
季衍走到床边：“嗯？“
“你们...很配。“小雨露出狡黠的微笑，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。
季衍和桑渝尴尬地对视一眼，又同时移开视线。桑渝感到脸颊发烫，而季衍则假装专注地调整点滴速度。但桑渝清楚地看到——他头顶的数字此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“88“。
离开病房时，季衍突然说：“关于那些数字...也许我们应该继续观察研究。“
桑渝点点头：“随时欢迎你来工作室...以科学研究的名义。“
季衍嘴角微扬：“明天下午如何？我有个关于服装面料与手术缝合材料的对比研究想请教你。“
“成交。“桑渝微笑。
走在医院长廊上，桑渝突然意识到，不知从何时起，那些悬浮的数字不再令她恐惧。它们变成了某种指引，带领她走向这个原本永远不会有交集的灵魂。而最奇妙的是，季衍似乎也在这条路上，向她迎面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