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路被烈日烤得滚烫,辛乐和林书越手拉手,像两只雀跃的小鸟,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。帆布鞋踢起的小石子骨碌碌滚了几圈,最终停在辛禧脚边。辛禧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,发丝随着她的步伐轻盈晃动,偶尔回眸一笑,眼睛里里盛满了金灿灿的阳光,像一颗被烘得暖融融的糖果,甜得晃眼。
宋怀川和江望默契地落在最后,两道颀长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,几乎要叠印在一起。宋怀川频频侧过头,探究的目光在江望沉静的侧脸上逡巡,仿佛在研究一道难解的谜题。
“看路。”江望微蹙了下眉,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我怕你难受。”宋怀川凑近他耳边,温热的气息拂过,让江望敏感的耳廓瞬间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,“毕竟等会儿要见‘正主’了。”
“不至于。”江望的视线始终稳稳地锁在前方辛禧纤细的背影上。此刻,她正弯下腰,温柔地帮林书越系松开的鞋带,如瀑的乌黑长发垂落下来,遮住了她小半张脸,阳光跳跃在发丝上,流淌着柔润的光泽。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
“那可说不准。”宋怀川嘿嘿低笑两声,语气陡然变得像地下党接头般神秘,“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。你只要说‘天太热’,我就懂了,立马掩护你战略撤退。”
“多谢小宋总。”江望的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,却倏地掠过一丝微芒——家属院门口,静静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沃尔沃。车身被阳光打磨得锃亮,反射出冷冽而内敛的金属光泽,比起上次那辆张扬的奔驰,更透着一种低调的、不动声色的贵气,无声地彰显着车主的身份。
“嚯,这车可不简单。”宋怀川吹了声短促的口哨,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咋舌。
辛禧已经看到了站在车旁的张宗庭,她抬起手臂,笑着挥了挥,纤细手腕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光。张宗庭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卡其色棉麻衬衫,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,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,上面扣着一块设计简约的棕色皮带腕表。见到辛禧,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,大步迎上来,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,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。随后,他朝着后面四个年轻人扬了扬下巴,语气爽朗:“你们好,我是今天的专属导游,为各位服务。”
“稳住,兄弟。”宋怀川在江望耳边飞快地嘀咕了一句,紧接着,他像是按下了某个夸张的开关,爆发出爽朗的大笑,几步就蹿到张宗庭面前,夸张地张开双臂,“姐夫好!”
张宗庭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弄得措手不及,牵着辛禧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些,眼中掠过一丝惊讶,随即转向辛禧,嘴角勾起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:“你这弟弟……活力四射啊。”
“别闹了。”辛禧嗔笑着拍开宋怀川热情过度的胳膊,指尖在他背上轻轻戳了一下,“赶紧上车,外面晒死了。”
张宗庭坐进驾驶座,辛禧则无比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。辛乐拉着林书越欢呼着钻进了中间排。宋怀川推了推江望的肩膀,示意:“你先上。”
江望微微颔首,弯腰坐进了后座。真皮座椅带着一股新车的凉意,瞬间包裹了他。宋怀川紧跟着挤了进来,刚坐稳,就听见前排张宗庭温和的声音传来:“后面袋子里有零食,怀川帮忙分一下吧。”
“得嘞!保证完成任务!”宋怀川兴奋地应着,扯开那个包装精致的零食袋。哗啦一声,进口巧克力、薯片、果冻撒了一小片。辛乐眼疾手快地抓起一包粉嫩包装的草莓味软糖,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星子:“哇!姐夫,都是进口的!太棒了!”
“你们喜欢就好。”张宗庭的声音带着笑意,说话间,他伸过右手,无比自然地覆在了辛禧放在腿上的手背上,拇指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。两人目光相接,嘴角都噙着化不开的甜蜜笑意,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糖霜。
宋怀川猛地清了清嗓子,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旖旎的甜蜜:“张总,我这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。我叫宋怀川,今年上高三,毕生梦想打进NBA!至于我喜欢的女生嘛……”
“打住打住!”辛乐立刻抓起一片薯片精准地塞进他嘴里,“一说起这个你就没完没了,闭嘴吃你的!”
“我叫江望。”一直沉默的江望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一块玉石投入平静的水面,清晰而沉静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质感。
张宗庭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,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长辈式的温和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:“小伙子长得真精神,学校里追你的小姑娘不少吧?”
“那当然,”辛禧立刻笑着接话,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,甚至微微侧身看向后座,“我们江望不仅长得好看,学习也是一等一的好,可比你当年强多了。”话语间,是对弟弟般的亲昵维护。
“哦?”张宗庭眉峰微挑,似乎被勾起了兴致,“那一会儿得好好跟你交流交流,想当年我在学校那也是风云人物。”他笑着点开了车里的音响,“有想听的歌吗?尽管点。”
“周杰伦!必须周杰伦!”辛乐迫不及待地喊。
“许嵩!许嵩的歌!”林书越也紧跟其后。
“这可有点难办。”张宗庭失笑,转头温柔地看向辛禧,“不如,听你们姐姐喜欢的?”
辛禧眼中立刻浮现出期待的光彩,轻轻点了点头。舒缓优美的粤语旋律如涓涓细流淌出,温柔得如同情人耳畔的低语:“是你手把哀愁驱走温柔多细腻伴你走一生仍不够……”
“这首歌……”辛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她侧头看向张宗庭,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温柔的节拍。
“对呀,”张宗庭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蹭了蹭她的脸颊,动作亲昵又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感,声音低沉含笑,“我跟你表白的时候,唱的不就是这首吗?”
“哇——好浪漫啊!”辛乐和林书越异口同声地惊呼,少女心被彻底击中,眼睛里闪烁着梦幻的光芒。
“经过无穷幻变天气总不分离伤心不记起沿途亦抱紧你……”
张宗庭跟着旋律低低吟唱起来,嗓音醇厚悦耳,看向辛禧的眼神专注而深情,仿佛她是世间唯一的珍宝。
辛乐回过头,冲着宋怀川和江望用力挤了挤眼睛,压低声音传授“秘籍”:“学着点!以后追女生就得这样!”
林书越也跟着回头,目光在江望清俊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片刻,像是在探寻某种答案。江望的下颌线无声地绷紧了,紧了紧牙关,放在膝盖上的手,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,留下几道浅白的月牙痕。宋怀川的手悄悄伸过来,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大腿。
“张总,放点我们年轻人听的呗!这太深情了受不了!”宋怀川突然拔高声音嚷嚷起来,试图打破车内的某种氛围。
“你干嘛呢!吃江望豆腐啊!”辛乐眼尖地看到宋怀川的手还搁在江望腿上,立刻伸手“啪”地打掉,“离他远点!咸猪手!”
宋怀川悻悻地收回手,正好车里的音乐切到了周杰伦欢快的《园游会》:“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你的脸没有化妆我却疯狂爱上……”
“这首我会!书越一起!”辛乐立刻兴奋地拉起林书越的手,跟着旋律大声唱起来,声音甜得像浸了蜜。宋怀川也来了劲,扯着嗓子加入合唱,还不忘时不时瞄一眼身边的江望,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,唱得更卖力了。
江望的目光始终投向窗外,街景如同被急速拉散的陈旧胶片,模糊地倒退。车内喧嚣的歌声、甜蜜的情话、青春的打闹,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。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的,只有张宗庭那句带着炫耀与亲昵的宣告——
“我跟你表白的时候,唱的就是这首。”
原来辛禧喜欢粤语歌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细小的针,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,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。他忽然惊觉,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——不知道她钟爱哪种旋律,不知道她对张宗庭的过往记忆如此深刻,不知道她在提及“表白”这个字眼时,眼底的光芒会如此璀璨夺目。
“今天带你们去我新开的温泉酒店,”张宗庭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,语气轻松,“里面可以泡温泉、玩漂流,还有游戏厅和自助餐。玩累了中午可以去房间休息,晚上吃完饭我再送你们回去。”
“万岁!太棒了!”辛乐和林书越激动得差点在座位上跳起来,拍着手欢呼:“我们还没去过这么高级的温泉酒店呢!”
江望的目光终于动了动,从飞速掠过的街景上收回,缓缓落在前排辛禧的侧脸上。她正微微侧身,笑着同张宗庭说着什么,阳光透过明净的车窗,温柔地洒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,投下两排小扇子似的阴影,嘴角弯起的弧度明媚又满足,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显而易见的愉悦里。
车子在或甜蜜或欢快的歌声中平稳行驶,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。
气派的温泉酒店门口,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训练有素地小跑上前,恭敬地拉开车门,接过钥匙去泊车,动作利落得像经过精密校准的机器。酒店显然刚开业不久,装潢雅致而不失奢华,大堂宽敞明亮,人不多,更显出一种低调的清净。
张宗庭刚踏入大堂,立刻有穿着得体制服的工作人员迎上来,恭敬地欠身:“张总。”他微微颔首,目光随意地在前台区域扫视一圈,忽然定格,脸上扬起熟稔的笑容,大步朝一个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须、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去。那人手里悠闲地盘着一串油亮的核桃,身边依偎着一位身姿高挑、穿着惹眼红裙的女人,眉眼间风情万种。
“祁总,这么巧,你也在。”张宗庭笑着伸出手,与被称为祁总的中年男人用力握了握,语气透着老友般的随意。
“这不是你张总新店开张嘛,必须过来捧捧场,讨杯酒喝。”祁总朗声笑着,用力拍了拍张宗庭的肩膀,目光状似无意地在身边的红裙女伴身上转了转,带着一丝男人间的炫耀意味,“来,给你介绍下,这位是……”
“嗐,祁总,还用介绍吗?懂的都懂。”张宗庭笑得意味深长,眼神在红裙女人身上飞快地掠过,带着了然于心的调侃。两人相视,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,气氛融洽又带着点成年世界的暧昧。
辛禧带着几个孩子去前台领手环。宋怀川环顾着金碧辉煌、流光溢彩的大堂,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江望,低声却掩不住兴奋:“我决定了!以后也要做生意,当大老板!就这种排面!”
“就你?”辛乐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,“数学考三十分还想当老板?做梦呢吧!”
宋怀川没理她的揶揄,凑到江望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笃定地说:“看到没?那女的,绝对、绝对、不是他老婆!”
江望顺着他暗示的方向,淡漠地瞥了一眼。那边,祁总和红裙女人正旁若无人地低声交谈,女人微微仰头,笑容妩媚,祁总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裸露的后腰上,那份亲昵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。张宗庭似乎低声问了句什么,祁总凑到他耳边,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说了句,两人再次发出那种男人间心领神会的笑声。张宗庭甚至还抬手,带着点调侃意味地拍了拍祁总的肩膀,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:“祁总好福气啊,艳福不浅。”
江望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手环上轻轻摩挲着,心头像是被一块湿冷的毛巾堵住,沉甸甸的,有些透不过气。他不得不承认,张宗庭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种成功人士的从容自信与长袖善舞,是现在的他望尘莫及的。然而,眼前这幕“成功人士”社交圈里习以为常的景象——祁总与情妇的狎昵,张宗庭那见怪不怪、甚至带着点迎合意味的笑容——像一道刺目的强光,瞬间撕开了那层光鲜亮丽的外衣,露出底下浑浊的暗流。原来所谓的“成功”,也包裹着这样的不堪。这认知让他心底那点因差距而产生的压抑感,瞬间染上了一层更深的、混杂着鄙夷与冷峭的复杂情绪。
张宗庭与祁总寒暄几句后,便领着江望和宋怀川走向男宾更衣区。三人站在一排深色的储物柜前开始换衣服。宋怀川最是干脆利落,一把扯掉T恤,露出晒成健康小麦色的紧实皮肤,长期运动训练塑造出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,虽未完全成型,却已初具规模。他对着光亮的柜门臭屁地摆了几个健美的姿势,得意地挑眉:“瞧见没哥们儿?这肌肉,一会儿林书越还不得被我迷死?”
江望和张宗庭都被他这活宝样逗得牵了牵嘴角。张宗庭动作从容地脱下质地精良的衬衫,露出线条分明、紧实有力的肩膀和手臂,一看就是长期保持健身习惯的成果。他瞥了眼江望,目光中带着几分真诚的赞许:“你们俩小伙子,身材都练得挺不错。”
江望沉默地脱下自己的上衣。他的皮肤是那种干净的冷调白,在更衣室偏冷的灯光下,仿佛自带一层柔光滤镜。少年人的骨架舒展匀称,四肢修长,尤其是一双腿,比例极佳。虽因身形偏瘦削而显得单薄些,但薄薄的肌肉覆盖其上,线条流畅紧实,腹肌和人鱼线的轮廓反而因这份清瘦而显得格外清晰利落,透着一股清冽又充满生命力的美感。他闻言只是微微颔首,并未答话,安静地关上储物柜门,将手环套上清瘦的手腕。然后,他和宋怀川一样,目光坦然地落在正在换泳裤的张宗庭身上——这并非窥探,更像是一种无声的、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。
张宗庭倒是泰然自若,大大方方地换好泳裤,拿起另外两条崭新的递过来:“新的,试试合不合身。”
“张总,您这身材管理,真不像整天应酬喝酒的老板啊。”宋怀川摸着下巴,一脸由衷的佩服。
“没办法,”张宗庭一边利落地系着泳裤的带子,一边无奈地笑了笑,语气里却满是宠溺,“你们辛禧姐是个标准的外貌协会资深会员。我要是不自律点,身材走样了,她怕是要嫌弃我这个‘老腊肉’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神里带着对辛禧脾气的了然和纵容。
宋怀川一听,眼睛顿时亮了,立刻又凑到江望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,带着点促狭的兴奋低语:“听见没?听见没!辛禧姐是颜控!兄弟,你这硬件条件,优势大大的有啊!前途一片光明!”
江望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勾起一抹转瞬即逝、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,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,又飞快地沉静下去,归于一片幽深。
——是啊,辛禧姐是颜控。这一点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份“清楚”,此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