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长枯燥的治疗过程对温之意而言，有些折磨。
高压氧治疗，十次为一个疗程，每次需两个小时，连续十天后，紧接着就要开始第二个疗程，然后是第三个……持续三个疗程之后，可以休息一周时间，就这样周而复始。
经过医生的综合诊断，最终给温之意初步定下了九个疗程的治疗方案。
也就是说，她需要经历总共三次同样的阶段，耗时三个月，之后根据恢复情况，决定要不要继续。
第一个月异常煎熬。
姜荀做不到全天候的陪伴，DK在之前的慕尼黑国际珠宝大赛上斩获了创意文化奖，在国际市场里初次崭露头角，大笔的订单蜂拥而至，徐音一个人在工作室独当一面，这几个月来，她丝毫不敢有任何松懈，饶是如此，她也快要撑不住了。
剧组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，在中国的那部分设计师开始陆续返回法国，姜荀必须要回去主持大局。
因此，初期的治疗都是舒雯独自陪伴着温之意，另外还有姜荀雇来照顾两人生活起居的帮佣阿姨。
第一阶段即将结束的时候，温之意的状况好了很多，人也精神了起来，可是她发现，自己的手并没有好转，而是抖得越发厉害。
“医生，请问我的手到底能不能好起来？”
这天治疗结束后，温之意将两只手伸出来，拿给医生看。
“很抱歉温小姐，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。”
她疑惑：“为什么？”
医生抱歉地笑了笑：“姜先生交待过我，只对你进行治疗，不要告诉你病情相关的事，他怕你有压力。”
“但我有权利知道，不是吗？”温之意恳求道，“请如实告诉我，不然我可能连觉都睡不好了。再说，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手会不会好起来，这没什么可隐瞒的。”
医生有些犹豫，不过看着她无比期待的目光，他决定告诉她。
“温小姐，那我就如实说了，你的这种状况大概率无法痊愈，也就意味着，它们会一直这样，不过坚持接受治疗，会逐渐好转，但想彻底根治，基本没有可能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这也是姜先生不想让我告诉你的原因。”
温之意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，心脏猛然一沉，仍有不甘：“你说的是‘大概率’，那应该也有痊愈的例子对吗？”
“温小姐，我当然也希望你是小概率里的一员。”医生温和地笑了笑，“祝你好运。”
医生是善意的，没有给她致命一击，但温之意心里清楚，他会这么说，只是因为结果真的可能不会太好。
回国的飞机上，温之意的心情无比沉重。
舒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，见她脸色苍白，人也很疲倦，便说：“之意姐，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？我帮你要一杯热水吧？”
“不用。”温之意缓缓摇头，转头望向窗外，茫茫无垠的一片白色，云层将机身整个包裹住，如同一只无形之手，攥住了她的身体，一点点儿发力，“我只是在想事情，没有不舒服。”
舒雯关切地凑过去：“之意姐，你好像有心事。”说着，她顺着温之意的视线往下落，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手，“不会有问题的，之意姐，你不要太担心。前几天姜荀看到了，不是也说，这就是治疗过程中的正常现象吗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温之意似听非听地“嗯”了声：“我知道。”
她确实知道。
知道姜荀也开始想方设法地骗自己。与其说是安慰，更多的则是失落。
她可能真的没救了吧。
温子启发现，在国外的治疗效果果然很不错，温之意的状态比起去之前，好了不少，只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，或者说，是她变得非常悲观，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。
他尝试和她沟通，作用也不大，她不太愿意多说什么，每天把自己锁起来，要么发呆，要么睡觉。
一周时间眨眼就过去了。
临行前一晚，温子启帮她收拾行李，絮絮叨叨的：“这次我陪你过去，我把公司的事都提前处理好了。舒雯年纪小，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呢，更别说照顾别人了，我不放心。姜荀早上给我打电话，他会在那边把住的地方安排好，咱们一到，就可以休息了。”
他回头，拍拍温之意的肩膀：“喂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？”
温之意坐在床边，低着头：“哥，我不治疗了可以吗？我们……”
“你在说什么胡话？”温子启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她，“又不是没效果，怎么能不去？温之意，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。”
“可我好不了了，我的手好不了了。”她喃喃自语，两只眼睛里胀满水雾，她忍耐着，努力维持自己的平静，“哥，你们不要再骗我了，就算身体状况会变好，但我的手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，我还能干什么？我做不了花嵌，我连拿筷子吃饭都成问题，我会变成一个废物的，哥……”
温子启整个人僵了一下，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，转身紧紧握住她的肩膀：“不会的。”
温之意缓缓摇头：“会。”
“不会的，相信我。”他再次发力，将她握得更紧，“之意，相信哥哥。”
温之意酸涩地笑了一下：“不要再骗我了，你们不如直接告诉我，我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，一个连工具都拿不稳的手艺人……这就是废物，不是吗？哥，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，你能让我自己待会儿吗？”
温子启目光深沉，她的话令他心里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只犹豫了几秒钟，转身走出卧室，轻轻将门带上。
法国与中国的时差是七小时，此刻法国还处于傍晚，姜荀接到电话时，有些奇怪，按照时间来算，温子启应该已经入睡了才对。
那边，男人忧心忡忡地说了很多，姜荀的心情也不轻松。
“之意听不进去我的话，怎么办？”温子启叹了口气，“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，我应该早点发现不对劲的，她的手……”
“初期治疗的时候，我就从医生那边知道了，她的手很难恢复，我本来想瞒着的。”姜荀说，“看来，我判断失误了。”
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。
温子启道：“明天我会想办法带她登机，但到了那边，如果她不配合治疗，也很麻烦。”
姜荀沉思片刻：“这件事交给我吧。”
翌日，温之意在温子启苦口婆心的劝说下，还是默默登上了飞机。
一路无话。
到了酒店，三人碰面，房间已经安排妥当，温之意的在走廊最尽头，更安静。
想到之前舒雯陪自己的那一个月，她其实很想单独住，不打扰舒雯休息，现在总算如愿了。坐了十四小时的飞机，人已经疲惫不堪，温之意一边刷卡进门，一边还在想，待会儿随便洗漱一下就好，东西明天再整理。
推门，开灯。屋内大亮的那一瞬，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。
“这……”她揉揉眼睛，以为自己眼花了。
“怎么样，喜欢吗？”
身后传来声音，她回头，见两人不知何时也跟着过来了。
“哥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她先看向温子启，见他也是一脸惊异，便知这件事和他无关，于是又看向姜荀，等待他给自己一个解释。
姜荀提步走进来，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，顺势也拉着她的手臂，带她一起进去。
“我想了想，你在这边还要待两个月，肯定很无聊，所以干脆就帮你布置了一间工作室，随时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。你会喜欢的吧？”
温之意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悸动，心脏在加速跳动着，浑身的血液也似乎跟着沸腾起来。
他居然在酒店，帮自己布置了一间工作室。
这不是简单的工作室，设备、工具、材料……方方面面都很齐全，但凡她能想到的，他几乎都做了。
“你准备了多久？”她忍不住问。
“没多久。这个不算太困难，不用在意，你喜欢就好。”
她喜欢。
真的喜欢。
温之意不断地深呼吸，险些没能压抑住情绪。即便她现在无法做花嵌，但这也已是无以复加的感动。
为了不打扰她休息，姜荀和温子启很快就退出房间，叮嘱她把门反锁好，早点睡。
温子启站在走廊，面对眼前这个男人，他有很多话想说，但张了张口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，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拍肩膀的动作。
“谢谢你啊姜荀……不早了，回去休息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