狭路相逢,勇者胜;一攻一守,智者胜。
张巡前用草人之计,借得燕军十余万支利箭,此后竟然乐此不疲。于是一连几夜,城中仍如前番一样,城墙上都出现草人,垂下吊上,仿佛钓鱼。
燕军细作及巡哨军士见了,皆都嘲笑张巡故伎重演,贪得无厌。于是只箭不发,且懒得再去帅帐禀报。
不单是燕军嘲笑,便是雍丘守城之军,也都逐渐厌烦,暗笑主帅无聊。
张巡倒是极为认真,每日都要派雷万春引军上城监督,催督夜缒草人,不许懈怠。
如此十来日,燕军起初尚有以射草人为靶取乐者,到第五日上,便已习以为常,连射靶之戏也不玩了。雷万春见此,下城报于大帅。
张巡点头笑道:时机至矣。
到第十五日晚上,张巡升帐,遂命雷万春挑选五百勇士,趁夜半三更,顺沿长绳坠下城去。燕军哨兵远远望见,摇头发笑,以为又是草人借箭,自去拄戈倚树盹睡,不去管他。
五百勇士毫发无伤落地,悄悄掩至令狐潮大营,发一声喊,各亮长刀杀入。
便似前番盗粮一般无二,此次五百勇士亦有明确分工,四百个专管杀人,一百个却都抽出浸油火把点燃,胡乱扔进各个营帐。
此时夜风猛烈,燕军大营顿时成为火海,复又延及马厩,登时万马奔腾,将军营搅成一锅乱粥。燕军顿时大乱,自相冲撞践踏,不辨敌我。
正是:仿佛赤壁周郎火,更似乌巢粮草营;陆逊焚烧七百里,更无今日满天红!
可怜五万燕军刹时尽陷于火海,主帅令狐潮下令集合人马,又有何人听他?且自保命不及。仓皇之中,已不及组织抵抗,被五百唐军杀得四散走避。
令狐潮无奈,纵驰胯下火马,一直逃到十几里之外,这才稳住脚步。
下马看时,见那匹千里良驹已被烧成秃尾癞皮老驴一般,惨不忍睹。
令狐潮屡受张巡之辱,此恨怎能忍得?当下纠合兵马,见军士并无太多折损,乃命整队回师,再次围城。
部下众将无不赞叹:屡败屡战,而不堕攻城之志,大帅真乃将军,古之未有。
遂都奉命回师往南,再围雍丘。
雷万春站在城头,见令狐潮率军复至,哈哈大笑道:令狐大帅初为唐朝县令,复为胡虏将军。以五万大军围攻雍丘百日不下,先送粮草,后资箭矢,如此殷勤,真乃忠臣耶!
城上众军听了,无不哄笑。
令狐潮在城下听得清楚,不由气得五内冒火七窍生烟,遂命身旁弓手,悄悄摸到护城河边,一齐往城上放箭。雷万春不曾防备,登时脸上及肩胛被射中六处,鲜血直流。
只是燕军往上仰射,相隔又远,是以虽然射中,但皆未曾致命。雷万春哼了一声,并不躲避,仍旧巍然挺立不动,犹如天神降世。
令狐潮在城下见了,不由大疑,乃问左右随从:城头上这位将军,难道又是张巡计策,所置木人,欲借我箭乎?
左右强忍住嘻笑,小心奕奕答道:他适才还曾开口辱骂大帅,因何便是木偶草人?确实是张巡手下郎将,名唤雷万春者。
话音未落,只见城头走上一将,正是主帅张巡。因见雷万春身中数箭,挥手令军士将其扶下城去,找军医起箭敷药。
令狐潮又恨又妒,扬声说道:才见雷将军如此,方知贤兄军令森严。然天道归燕,贤兄何必逆天而行?
张巡答道:天地君亲师,人之五伦也。你背主投敌,不懂人伦,何谈天道?
令狐潮被他一句话气个倒噎,又无言以对。
张巡自思雍丘被围日久,城中木材燃料及水源也将枯竭,于是又思一计,缓声道:明皇陛下已弃关中西狩,我臣节已尽,但势不能降燕。我欲弃城撤退,将军肯后退五十里,予某三日期限,使我逃逸,不知可乎?
令狐潮久攻雍丘不下,早就心焦如焚,见张巡如此相求,便想也不想,当即答应,传命兵退五十里扎营。
张巡哈哈大笑,急率城中军民齐出,只一日便将城外燕军营房拆掉,将木材带回城中。又用一日,令军民满载河水入城,可资半年。于是复将吊桥高悬,专等燕军复来。
令狐潮闻报张巡并未弃城而走,不由大怒,立刻回兵包围雍丘。
张巡于是登城,向令狐潮喊话:我尚未走,贤兄因何又来围城?
令狐潮大怒道:三日期限已过,你如何食言,不弃城而走?
张巡将两手一摊,无可奈何道:我本欲远走,奈何被你围了这百十日城池,将战马全部杀光吃尽。无有战马,又如何能远逃他乡哉?
令狐潮问道:依你之计,便要怎样?
张巡答道:若贤兄欲兵不血刃取得此城,便当放我远走,再无后顾之忧。兄若肯送良马三十匹与弟,我得马出奔,兄方可得雍丘。
令狐潮闻言,在城下盘算半晌。毕竟取城心切,遂命挑选三十匹良马,送至雍丘城下,眼看着张巡派人出城,将马牵进城内。
张巡得到三十匹良马,点首唤过身边第一员悍将南霁云:将军,今番用到你矣。
南霁云:敬候明公指派,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!
张巡壮之,遂于营中选出三十位骁勇将士,将马匹按人分配,令南霁云为将,与其相约道:明日燕军若来,两军对垒,公等可不待其成列而攻,须每人杀一敌将,方为英雄。
南霁云与三十骑勇士应诺,其声震天。
次日一早,令狐潮复率兵来到城下,见城门依旧紧闭,便大声呼叫张巡,责其失约。
张巡上城答道:贤兄休要急躁,请让开大路,某这便弃城而逃了也。
说罢下城,下令打开城门。南霁云等三十一骑等候已久,于是飞驰而出。
令狐潮再次脑筋短路,复又信以为真,见城门大开,于是传令三军,让开一条大路,令张巡自走,不许阻挡。
燕军闻命向两旁闪开,队列立刻散乱,不复成阵。
不料城门开处,来者并非张巡,却是三十头猛虎。南霁云率领三十骁骑,直冲入通道,忽然抽出肋下长刀,排头价乱斫过去,一刹时人头滚滚,哀嚎四起,燕军大乱。
南霁云放过他人,催马直奔令狐潮,一边喊道:反贼,还认得你家南将军乎!
话音未了,寒光闪处,长刀已至令狐潮颈项。
令狐潮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缩颈藏头,将要害躲过。只听咔嚓一声,却是因为躲得稍迟,头盔已被斩落,长发披散,遮住头面。
令狐潮不愧乃是久经征战之将,啊呀一声,将身子伏在马背之上,双手勒住马颈,双脚乱踹马镫,回身便逃。
南霁云手下三十名勇士催开铁骑,各自不得空闲,挥动长刀左挑右杀,瞬间砍落十四名叛将下马,斩首百余级,在燕军阵内纵横驰骋,所向披靡。
燕军诸将待要反击,忽听战鼓如豆,雍丘城门大开,张巡率领二千步骑奋勇冲至,迅如狂风,卷地而来。
燕军于是大溃,随主帅令狐潮一直狂奔退到陈留,这才止住。
张巡率领得胜之兵回城,燕军气沮,一时不敢再攻雍丘。
潮起复潮落,妙计施连环。
令狐潮退兵之后,张巡探知有燕军步骑七千余人进驻白沙涡,欲断雍丘后路,于是再次出城,夜间率兵突袭,大败燕军。
回军经过桃陵,又与四百余名燕军相遇,全部将其俘虏,斩杀主将,尽释胁从。
由此雍丘之围得解,张巡威名远播。
河南诸郡民众纷纷脱离燕军,前来雍丘归附者达一万余户。张巡在雍丘被围四月,围城燕军常有数万之众,而张巡仅有两千士兵,但每战皆捷。
至德二年七月,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进驻彭城。因闻张巡依孤城抗贼事亦,大为称赞,遂遣使授予张巡为都督先锋之职,河南招讨使依旧。
不料使节前往雍丘路上,却被燕军所擒,押送主帅令狐潮,并搜出李巨赦书。
令狐潮大喜,以为是绝佳机会,于是差派四名心腹军士假作朝廷使者,持李巨赦书前至雍丘,并说肃宗皇帝已至彭城,要张巡前往见驾。
不料四人因不懂朝廷礼仪,当场被张巡识破,经逼问招供后被杀。其余随从,则被押往吴王李祗处所。
令狐潮见斗智斗勇,皆不是张巡对手,不由仰天长叹,只得引兵撤退河北。
延至当年八月,燕将李庭望率二万余人东袭宁陵,于雍丘城外三十里处宿营。
张巡侦知,遂亲率三千士兵,手持短兵夜袭其营。燕军大败,李庭望连夜而逃。
十月初四,令狐潮又与叛将王福德一同率领步骑万余进攻雍丘,张巡再领兵迎击,杀敌千人,燕军败逃。
十一月初八,令狐潮率兵万余扎营于雍丘城北,张巡领兵邀击,燕军逃走。
十二月,令狐潮、李庭望在雍丘北构筑杞州城,以断雍丘城粮食补给。鲁郡、东平相继被燕军攻陷,济阴郡太守高承义献郡投降,虢王李巨退守临淮。
叛将杨朝宗意图攻取宁陵,断雍丘之后。
张巡遂主动放弃雍丘,率将士三千余人,马三百匹,移师坚守宁陵,与睢阳太守许远、城父令姚訚等在宁陵合兵。
杨朝宗率兵进至宁陵城西北,张巡派部将雷万春、南霁云领兵迎战,大破敌军,杀叛将二十员,斩首万余级。
死尸塞满汴水,倾流而下,杨朝宗率残部连夜逃去。
唐肃宗闻说张巡战功显赫,遂下敕书,任命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。张巡遣使向虢王李巨为部下请功,李巨只给折冲都尉与果毅都尉委任状三十通,绝无赏赐。
张巡激愤难耐,寄书言道:宗社尚危,围陵孤外,渠可吝赏与赀?
李巨嫉妒张巡威名功绩,虽不回书驳斥,竟也一直不予理睬。
至德二年春,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同罗、突厥、达奚等部族精锐,与杨朝宗合兵共十余万人,大举进攻睢阳。
张巡、许远面对强敌,激励将士固守,从早至午,接战二十余次,士气不衰。
许远自以才能不及张巡,乃推张巡为主帅,自与姚訚筹集粮秣军资,全力相助。
张巡任主帅后,首先清除内部叛将田秀荣,然后率军出城袭击叛军,再次以少胜众,大败叛军,并缴获大批车马牛羊辎重。张巡将战利品皆分给将士,自己分毫不取。
捷报传至凤翔,唐肃宗遂拜张巡为御史中丞,许远为待御史,姚訚为吏部郎中。
五月麦熟时节,叛军散于城外各处村镇,催督百姓收麦,以充军粮。
张巡命南霁云率军突然冲出,直捣尹子琦大营,斩将拔旗。又命勇士几十人手持钩、陌刀、强弩从城上吊下,潜入护城壕中,趁城外叛军毫无戒备奋勇杀出,再次重挫叛军。
当年七月,叛军再次围城。
此时睢阳内无粮草外无救兵,守军只剩千余人,皆以树皮为食。
叛军强攻睢阳,先用云梯爬城,又用钩车、木马攻城,皆不见效,便又围城挖壕,壕外加筑栅栏,以作长期围困。城中守军多因饥饿而死,存者又大多伤残疲惫不堪。
张巡遂杀其爱妾,煮熟犒赏将士,许远也煮其奴僮以飨士兵。此后城中麻雀、老鼠及铠甲弓箭上皮革皆都食尽。值此绝境之下,休说唐军将士,便是被张巡所策反李怀忠等叛将,亦皆死心塌地帮助张巡守城,誓死不肯再次反唐。
便在此时,御史大夫贺兰进明接替李巨任河南节度使,驻军临淮。
李巨旧部许叔冀、尚衡驻军彭城,却皆持观望,不肯相救睢阳之围。张巡命部将南霁云杀透重围,到彭城求援,许叔冀不允,只答应赠送绢布数千匹,令南霁云带回睢阳。
南霁云愤怒出城,在马上回首谩骂,要求与许叔冀拼死决斗,许叔冀闭城不敢回答。
南霁云又至临淮,见贺兰进明告急求救。
贺兰进明妒忌张巡声望,不肯出兵,又想留下南霁云,遂大设酒宴招待。
南霁云怒发冲冠,拔刀断指,拒绝与宴,上马而去。出得府衙,复回身抽箭,射入佛寺宝塔砖中,愤然道:我若破贼回来,定灭贺兰进明!
出得城来,南霁云自觉饥饿难耐,坐在马上打晃。因思未曾借到救兵,回去无法向主帅交待,遂又来到真源,求见张巡故友李贲,诉说睢阳之困。
李贲闻之大哭,因城中无兵,只得送马百匹。
南霁驱马返回睢阳,在宁陵宿营之时,万幸得到城使廉坦相助三千军队。于是重整精神,率三千勇士乘夜突围入城。
围城叛军发觉有人闯营,加以阻挡,南霁云边战边进,三千士兵大多战死,到达睢阳城下时,只余一千人马。
当时大雾,张巡在城上听到呐喊厮杀之声,对诸将说道:此乃南霁云归来也。
便令打开城门,接应援军入城。南霁云闯营之时,从叛军手里抢得牛马数百头,悉数赶入城中。将士们都执南霁云双手哭泣,感动万端。
南霁云虽然最终闯营入城,亦使叛军判知睢阳已无外援,围攻更急。
城中得到南霁云数百头牛马之助,得以裹腹活命,于是议论出城突围,向东转移。
张巡、许远经过商议,皆认为睢阳是江淮屏障,如果一旦放弃,叛军必会乘胜鼓噪南进,江淮以南必失。而且带领饥饿士兵行军,必然全军覆没。
思索再三,于是决定死守孤城,与睢阳共存亡,生死不计。
至德二年八月,回纥三千骑兵到达灵武。肃宗下达诏命,对叛军全面反击。
广平王李豫率领蕃汉联军攻击长安,燕将安守忠大败而逃。
唐军到达陕郡,严庄急调集精锐抵御,郭子仪于陕州曲沃进击,在新店击溃叛军主力,消灭燕军十余万人,尸体横陈三十余里。
唐军节节胜利,眼见得便可兵进中原,解救睢阳之围。
只是可惜,奈何天不从人愿。十月初九,燕将尹子琦闻报本国叛军在关中节节败退,急欲结束睢阳战事,乃下令全力攻城。
城中唐军将士此时兵不满千,又大都因饥饿伤病,再也无力作战。张巡城门将破,遂向西叩拜,行君臣大礼已毕,起身慨然说道:粮尽兵疲,孤城防卫之计已穷,必不能保全矣。臣生时不能报效陛下,死亦定变成厉鬼,以来杀贼可也。
乃与许远携手相搀巡防,布置最后一石一矢。远望东方天际,见一轮红日喷薄而出。
战至未时,睢阳矢尽粮绝,终至城陷,城门洞开。
尹子琦率燕军一拥入城,张巡与许远二人饿倒在城头之上,虽见燕军来至近前,却已无举刀自杀之力,乃一起被燕军所俘。
叛军将二人押下城头,被俘睢阳将士见到主帅被缚遭擒,皆起立哭泣,悲不能胜。
张巡镇定如恒,向众军说道:诸位将军皆乃我大唐忠贞之士,张巡能与诸公并肩抗贼二载,此人生之大幸事也。此时既落贼手,得其所也,尤需镇静而喜,有何害怕之有?更且无需悲伤耳。世人固有一死,乃是命中定数,今我等死于王事,复有何憾哉。
众人闻而愈加大哭不止,皆因悲伤难禁,无法仰视。
尹子琦对张巡说道:我闻明公督战之时,每尽力大声呼喊,往往眼眶破裂血流满面,银牙咬碎。两国交战乃是常事,何至于此耶!
张巡答道:我欲用正气灭贼,争奈力不从心耳!
尹子琦发怒,用佩刀撬开张巡嘴唇,果然发现口内只剩三四颗牙齿。
张巡骂道:某虽牙齿尽没,乃为君父而死,幸也!你投靠叛贼,乃是猪狗不如之辈,便是齿坚如石,又岂能长久乎!
尹子琦为其气节所感,便想要当场释放,于是以佩刀压颈,胁迫张巡投降。
张巡宁死不屈,骂不绝口。尹子琦回首,见南霁云在一旁挺立冷笑,复又逼迫他投降,南霁云只是冷笑不应。
张巡厉声呼叫:南八,男儿一死而已,岂能向不义之人投降!
南霁云笑道:某欲有所作为,公所知者。既明公有命,南八怎敢不死!
尹子琦至此计穷,长叹一声,命令行刑,将张巡、姚訚、雷万春等三十六人一同杀害。张巡由是英勇就义,终年四十九岁。
平叛之后,唐肃宗感念张巡忠烈,追赠为扬州大都督、邓国公,并授其子官职。
历史真相:睢阳之战,从至德二年正月互为攻守,至十月城破,屏障江淮半壁江山十个月之久。前后大小四百余战,张巡以不足万人之众,杀伤贼兵十数万人,乃古今守城绝例。安庆绪数十万大兵被张巡牵制,方使唐军顺利转入反攻,从容收复两京。当时朝廷仅剩下江淮流域赋税支撑军费,睢阳是江淮重镇,如果失守,运河阻塞,后果不堪设想。亦只因有张巡、许远二人固守睢阳,其间朝廷因不断得到江淮财赋接济,唐室天下得以保全。
镜头转换,按下睢阳,复说南阳。
画外音:当时在淮泗汝南之间,另有一支抗敌孤军,与张巡、许远坚守睢阳遥相互应。此便是邓州刺史、金乡公鲁炅扼守南阳故事,亦值大书一笔。
字幕:鲁炅,幽州范阳人,身材高大,略通经史。以荫补左羽林长,后隶安西节度使哥舒翰麾下。因功累迁左武卫将军,复拜右领军大将军。
安禄山叛乱之时,鲁炅为山南节度使。因不肯降贼,率兵立栅于滍水之南阻挡叛军,被安禄山手下武令珣、毕思琛率大军来攻,兵败退保南阳。
唐玄宗为保荆襄之地,因命鲁炅为上洛太守,后升任邓州刺史、南阳太守,兼任南阳守捉、防御使。不久兼任御史大夫,充任南阳节度使。
鲁炅领旨上任,率领岭南、黔中、山南东道五万军,驻于叶县之北,防备燕军。因表荐薛愿任颍川太守、防御使,庞坚担任副使,复在滍水以南修筑营寨,深挖壕沟自保。
武令珣、毕思琛前来进攻,鲁炅坚守不出。叛军顺风放火,浓烟飘向营垒,士兵头顶木板逃跑,叛军箭发如雨,鲁炅及宦官监军薛道等人侥幸逃脱,余众全军覆没。
当时唐营军械丢弃如山,燕军因致大富,足支数年之用。
至德二年,鲁炅召集散军守卫南阳,复遭叛军围困。潼关失守,哥舒翰奉安禄山之命寄书召降,鲁炅不从。燕将武令珣来攻,数月不克。
武令珣其后死于军中,田承嗣接任,继续进攻南阳。
唐颍川太守来瑱、襄阳太守魏仲犀闻知南阳势危,遂合军一处,前来援助鲁炅。
魏仲犀遣胞弟魏孟驯为将,奈何其弟无能,率兵刚到明府桥时,望见叛军旗帜便逃,致令部众未曾交兵,便已大败,救援南阳之举化为泡影。
此时南阳城与睢阳极其类似,城内粮食早被吃光,乃至煮弓箭牛皮筋角为食。致令斗米五万钱,一只老鼠也可卖到四百文,军民饿死无数。
唐肃宗李亨派宣慰使曹日升前来劳军,提升鲁炅为特进、太仆卿。但道路为叛军阻绝,天使不能进城。
适逢颜真卿从河北来到襄阳,力劝襄阳太守魏仲犀派精骑十名,护送曹日升进城,传达天子命令,城内由此而军心渐稳。
曹日升复率千名士兵运粮进城,使军民得食,鲁炅又能坚守百日。
南阳遭围一年,日夜作战,军队以死人为食,终无救兵到来。
五月十五日夜,鲁炅率领数千士兵由宛城南门突围而出,向南逃往襄阳。燕将田承嗣尾随追击,鲁炅拼死战斗,杀死叛军数千,终将田承嗣杀退,南保襄阳,拒住汉襄要隘。
叛军欲南下扰乱江汉,幸亏鲁炅当住要道,江南方得以保全。朝廷遣使下达诏命,升任鲁炅为御史大夫,襄邓等十州节度使。
至是年十月,长安、洛阳两京收复,叛军逃往河北,襄阳之围始解。
便说广平王李豫及副帅郭子仪,自收复长安之后,率领唐军攻克陕郡,一路直逼东都,如汤泼雪,势如破竹。
安庆绪大惧,只得弃了洛阳,败逃退往河北。
燕将李归仁则率燕军精锐及胡兵数万,溃归范阳。郭子仪遂收复洛阳,并遣军攻占河内等地,李光弼率军自太原东进,攻占漳河之北重镇滏阳,先断绝燕军北归范阳之路。
燕国丞相严庄眼见不敌唐军之锐,遂拿出见风使舵绝技,率叛军余部向唐军投降。
肃宗仍为重用,任命其为司农卿。
陈留军民亦响应唐军,杀燕将尹子奇归附王师,亦算为张巡及许远两位英雄报仇。
鲁炅与张镐、来瑱、吴王李祗、李嗣业、李奂攻打河南、河东道,旬月之内收复两州,只有叛将能元皓占据北海,高秀岩占据大同,急未克复。
朝廷诏命鲁炅为开府仪同三司、御史大夫、京兆尹,封岐国公,食邑两百户。
张镐奉大帅郭子仪之命,继又率兵北上,以与李光弼呼应。
肃宗闻报官军节节胜利,不由大喜,于是放松军事调度,转而忙于筹办迎归太上皇还都之事,未及调遣各路军马,追击清扫燕军残部。
字幕:可惜!其后史思明之乱复起,皆因此时不追穷寇之误。
安庆绪逃奔河北,途中检点人马,见步兵不满三千,骑兵才三四百,不由大是丧气,心中凄凉。向东自原阳北渡黄河,一口气逃到新乡,这才停住脚步,暂歇车马。
便于此时闻报,丞相严庄已经降唐。诸将心思不由大为动摇,各怀离散之志。
阿史那承庆、李立节、安守忠、李归仁等部,分别逃散至恒郡、赵郡一带。只有范阳旧将张通儒、崔乾佑等两三人,时常前来参拜。
北至卫州,已无大将前来拜见护驾;再等到汤阴,连随从军马也已逃走半数有余。
安庆绪知道人心已变,也不敢过问,徒呼奈何。
到相州之时,只剩士卒一千、骑兵三百,皆已疲惫不堪。安庆绪勉强挨到邺城,入城设置衙署,整修战备。
喘息未定,探马入衙来报:漳河对岸滏阳城中,有河东节度使李光弼把守,驻有精军一万,精骑五百,挡住我军北归去路。
安庆绪闻听大惊,呆愣半晌,如同痴傻。
安庆和见兄如此,遂献计道:兵法有云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此时前有李光弼大兵拦路,后有郭子仪等追兵,我等再无生路。反正是死,不如瞒天过海,冒险一搏可也。
安庆绪听罢,被激发赌徒本性,精神陡振,问道:计将安出?
安庆和答道:今虽两京复失,但燕国兵将皆散于范阳、河北等地,元气尚存。皇兄不如亦效李亨当初所为,发下数道檄文,遣使去招诸路兵将前来勤王。为坚诸将之信,可说我兄弟自占据邺郡,已设奇计大破唐军。李光弼大败于滏阳,王思礼兵将溃散,回纥兵已回归本国。其余碌碌之辈,又何能拒我范阳精兵哉?
安庆绪听罢,深以为然。
便即分派八队人马出城,往各处旧部兵营发布战报:今大燕皇帝驻陛邺都,赖先帝英灵护佑,大破李光弼、王思礼两军,收降斩首万计,邺城禁军营幕俨然,军资足备。且回纥骑兵已经撤走,各路唐兵实乃乌合之众,各位将军只要前来勤王,立功何难?先前溃散将士,限于本月二十六日前,皆到相州集结屯住,复去攻取洛阳,还我旧都,钦此遵照。
各路叛军接到战报,皆信以为真,叛逆之心复又稳固。遂纷纷接受安庆绪招诱,各自率本部军前来相州。
旬日之间,蔡希德自上党、田承嗣自颍川先至,三家合兵,连同安庆绪近日在河北诸郡所招募新兵,复集六万余人,贼势复振。
安庆绪在邺城立稳脚跟,却忌惮史思明在范阳独拥重兵,势力太盛难以控制,便于十二月遣使赍持圣旨,至范阳调兵南下。
史思明却善见风使舵,因见安禄山已死,燕军势衰,遂囚禁安庆绪使者,以其所领河北十三郡,及八万范阳精兵降唐。
肃宗下旨宽恕其罪,并授命为范阳节度使。
除史思明不奉安庆绪之命外,诸路叛军将领风从云集,于年末之前全部到达相州。
安庆绪由此起死回生,遂诏命将相州改称安成府,大赦境内,改年号为天和。委派名将薛仁贵之孙薛嵩训编练部队三万余人、骑兵六千以上,重又军威大振。
然而好景不长,其后不久探马来报,青州、齐州节度能元皓率领兵马归顺朝廷,德州刺史王暕、贝州刺史宇文宽亦先后归唐。
安庆绪大怒,命蔡希德、安太清攻陷叛反诸州,将守城将士剁成碎块,使众军分而食之。又将各级将领士卒全部调换,纵其自相屠杀。
时过半年,安庆绪便将燕国旧部诸将清洗完成,归顺唐朝念头瓦解,各自熄灭。
因在邺城立足已稳,遂又老毛病复发,开始不理政事,只顾修建亭榭楼船,通宵宴饮。因严庄已降唐朝,复重用高尚,致令各大臣之间互不同心,诸将之间各相猜忌。
蔡希德部队最为精锐,且秉性刚直,便为文臣不容。只因张通儒屡进谗言诬陷,安庆绪不分青红皂白,立命绞死。
由此三军将士大哗,皆因蔡希德横遭冤屈愤恨。
蔡希德既死,安庆绪乃命崔乾佑为天下兵马使,代理统帅朝廷内外诸军。而崔乾佑秉性执拗乖僻,士卒皆不服从。
字幕:至德二年,腊末。
唐肃宗李亨因收复两京,遂诏命改元,称次年为乾元元年。
李光弼因上贺表,并上奏道:史思明为首倡反叛贼首,又轻举十三万重兵投降,必有重大图谋。今安庆绪定都邺郡,重复猖獗,若与史思明南北呼应,则河北又复为朝廷所有,关中再度危矣!诚望陛下派遣心腹重臣,前往范阳探察。若史思明公忠体国,当引于朝堂委以重职,若果有反意,当趁便杀之,以免前番范阳兵变之忧。
肃宗览奏,亦生疑虑。因思范阳降臣乌承恩与史思明相厚,遂命其为使,前去范阳劳军,并试探史思明真实意图。
史思明闻天使到来,亲迎至城外十里,请入府衙,盛情款待。酒席宴前,乌承恩见史思明骄奢淫侈,部下亦尽虎狼之辈,对朝廷并无丝毫恭敬畏服之意,便知李光弼所奏不假。
当晚宴罢回至馆驿,乌承恩之子乌禀孝于史思明帐下任职,奉命前来拜见父亲。
乌承恩四顾无人,遂谓其子:此番我受朝廷之命前来范阳,实为除掉史思明反贼,以代其节度使之职,儿谓何如?
乌禀孝未及回答,窗外传出两声冷笑,史思明部将闯进,将他父子捆翻在地。
又自乌承恩行李之中,搜出李光弼上奏皇帝牒文,并唐肃宗赐与范阳守将阿史那承庆免死铁券,另有史思明心腹党羽名单。
部将不由分说,将其父子及三班物证押送节度公府,逞解主帅。
史思明往复踱步良久,指着牒文、铁券及名单,问乌承恩道:公因何如此对我?
乌承恩磕头道:此李光弼之谋也,某奉帝旨,不得不来。
史思明集合部众,面向西南流涕道:臣以十三万众归降朝廷,何负陛下,而欲杀臣!
于是当众打死乌承恩父子,囚禁传旨官李思敬,然后向肃宗上表鸣冤。
李亨览表大惊,急复遣使再到范阳,降旨宣慰道:此非朝廷与李光弼之意,皆乌承恩所为。卿既杀之,甚善!
史思明冷笑不止,吩咐将李思敬从监中提出,与传旨官一齐杀了,又将肃宗圣旨撕个粉碎,对部下众将道:此是唐天子负我,非我负唐天子也!
于是利用群情扰扰,再次扯起反唐大旗。
此乃乾元元年六月,距其背燕降唐之时,正够半年时间。
军师祭酒耿仁智急忙劝谏:将军既降唐室,天子赦免造反大罪,并以边镇重职相授,可谓已是功成名就。奈何逞一时之怒,自为反复小人哉?今长安、洛阳两京既皆被官军所陷,唐室气运复盛,各路勤王之师已集,不可与抗,唯请将军思之。
耿仁智跟随史思明三十余年,向来言听计从,故此不择言辞,直言相谏。
哪知史思明此时利欲熏心,岂肯听他在旁絮絮叨叨?闻言不由大恼,顺手抢过身边亲侍所持铁棍,一下击碎了耿仁智脑袋。
部下诸将大惊失色,再不敢言。
乾元二年,正月。史思明僭称大圣周王,设置百官臣僚,不奉唐朝天子旨令。
肃宗皇帝闻报,所有幻想皆已破灭,只得从睡梦中醒来。
于是颁发诏旨,火速召集诸镇九大节度使,以郭子仪为首,使心腹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,俗称监军,节制九路兵马,前往河北平叛。
你道是哪九大节度使?分别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、襄阳节度使鲁炅、陈留节度使李奂、灵昌节度使许叔冀、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、青徐五州节度使季广琛、魏州节度使崔光远、河东节度使李光弼、关内节度使王思礼是也。皆是能征惯战之将,常胜不败之帅。
郭子仪领旨,召集其余八大节度使,议论平贼方略。诸节度使皆云:安庆绪占据邺郡,正当前往范阳要道。当先命平灭安庆绪,扫平北伐范阳障碍,再伐范阳。
郭子仪称是,遂与诸节度使各领部兵,浩浩荡荡,向邺郡方向挺进。(本集完)